凉木长辞

【Vera x Chloe】缺氧玫瑰

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拨弄书桌上的香水瓶子，心情恶劣时对着空气一顿乱喷，那些被急促的呼吸带动的水雾顷刻间落向瓶瓶罐罐，落在布满水渍的旧日记本上，落在扬起的脸颊上，敛起的眉眼间，湿漉漉一片。房间内熟悉的香味令人窒息，玫瑰两份，檀香五份，天竺葵，花梨木各一份，姐姐，她在心里默念，试探着将右手搭向脆弱的脖颈，发力的瞬间想起银质匕首在日光下的冷锐，折射的光线能裁剪人心。太阳，薇拉比现在的她更像人群中的太阳，那种欲罢不能的温暖曾将她灼伤，可一切是自己心甘情愿，追光者本就禁止无端肖想。

她笑得像十几年前的小女孩一样羞怯，毫不掩饰自己的偏执和疯狂，吐露本以为已经烂死在心里的念想，当时她还什么都不懂。比逐渐清晰的话语更利落的是手上的动作，刀尖没入肉体处缓慢地晕开一圈圈暗红，皮肉组织被破坏的声音迫真，仿佛有烟火在脑海里绽放。一切都像定格电影，一帧一帧，清晰如昨。

像不像我在姐姐心上栽种了玫瑰，她笑嘻嘻地问，别人以为我是个怯懦的孩子，可我现在都敢拿刀了。

看看我，姐姐，看看我。

她搂着薇拉，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亲密，像是终于追上了过去，攥紧了未来。她明白不会再有人牵着阴郁的小女孩走向阳光，但是那时候她不懂，一心以为世界上最后一个愿意等她的人背道而驰，自己想等的人许诺了虚妄不可及的梦。

能和我接吻吗，她口吻克制且礼貌，提出和语气不相符的大胆请求。避开姐姐抬手为她擦拭眼泪的动作，即将代替自己心中的光给了她意料之外的勇气和配得感。也许和薇拉接吻能体验坠入云絮的感觉，这是在薇拉吸吮她被玫瑰刺破的伤口时产生的合理推测，她们坐在薇拉为她打理的玫瑰园里，异样的亲近让她想逃跑，又绝望地发现无法拒绝这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。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，一边低低地诘问你做这种事都不会脸红么，又不是小孩子了，一边把头埋得更低，拼命把手往后缩。薇拉漫不经心地睨她一眼，手上的劲丝毫不松，声称这样伤口愈合的更快。被她舔过的指尖快要融化了，不是因为夏天。

平时好好注意饮食，手腕这么细，以后烧杯都拿不稳，薇拉调笑着做好最后的包扎，她找不到理由反驳，祈求自己的脸不要烧的那么明显。

十六岁那年薇拉通过友人的各种渠道弄来了新鲜的制香植物。在她的操作下，迷迭香在蒸馏瓶中沉浮旋转，七零八落，像在跳一支永不停滞的圆舞曲。花瓣褪去淡紫色的外表，最终凝结成一瓶淡黄色的精油。薇拉在旁边看书，时不时望向她和她的工作台，听到沸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也不觉得打扰，昨天刚完成的香水和她般配极了。

克洛伊，你什么时候愿意在宴会上跳舞。她饶有兴致地问。

我不会。

谁说你不会，我见过，在玫瑰园里。薇拉想了想补充道，你跳的明明很好。

你跳的更好。她细声细气。

这款香水应该你先用，薇拉转移话题，用了它，和随便什么人合舞一曲，大家都会为你倾倒，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。

太夸张了姐姐。她忍不住微笑。这本来就是为你制作的，她在心底悄悄说。

那你是不愿意陪我了？

她猛然睁开双眼，右手落下时失去了所有力气，宛如薇拉失去心跳时垂下去的动作。你有什么资格，她对梦里哭泣的小女孩阴阳怪气地嘲弄，不屑于收敛恶意。她扯下玫瑰花瓣，一片又一片，和着咸咸的液体嚼碎咽下，坚信能缓解未知的心悸。压下反胃的不适感冲向镜子，等来午夜，她终于敢抬头直视破碎的过往。

我确实会跳舞，只想和你一个人跳。她分不清谁在说话，可能是薇拉，但是自己的喉管分明在不断发出声音——

我来到了一个怪异、充满危机的庄园，这里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怪人。你在的话肯定放心不下，会跟着过来看看，不过我会阻止你的，适应这里的生活多少要费些力气。我跟所有同伴都合不来，尤其是那个满身消毒水味的医生，枯萎和死亡的气息令人不适……我救过她几次，她每天免费为我包扎伤口，我们没有过争吵，不用想着为我向她道谢……她身边有个粘人的小孩，和我从前有几分相似，当然这不是我不想看见她们的理由，你是知道的，姐姐，我想永远拉着你的裙摆，跟你去你想去的地方……

克洛伊，我原谅你了。

她蹲下身，摩挲着香水瓶子，液体在杯中晃动，反胃感更加剧烈了。

姐姐不想理我吗，她有一点点委屈，任性又毫无节制地喷了更多新调好的香水，玫瑰两份，檀香五份，天竺葵，花梨木各一份，她知道除了配方之外还有别的什么。眼前的画面愈发模糊，明天就要上场了，自己能撑过去吗，  她要赶在每个细胞开始想念之前忘掉一切。多余的，来不及的，不曾表白的，黑夜承载杀人犯的独白。悔恨的，极端的，无可救药的，留给明晚，总有机会细细言说。如果世间真有神灵，定能佐证：死去的克洛伊毫无怨言。

姐姐晚安，她不想再想了。